第五十二章 阴影（一）
眼前仍然是熟悉的光景，沉郁中透着奢华的家具，与挂在墙上的一幅幅与夜晚相关的画作。
胡音帘今天作画的时候没有穿洋裙。文声晚转念一想，也对，那种厚重的中世纪长裙一般都要求上身要穿紧身背心，但胡音帘今天的状态别说紧身背心了，连贴身衬衫都穿不了。
尽管把文声晚放了进来，胡音帘也只是左手拖着配色板，右手拿着画笔对着未完成的画刷动着，画笔与纸张接触发出了令人平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文声晚知道胡音帘在等着自己提问，但自己又能说什么？
‘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？’这种问题含金量实在太低了。‘你的画还需要多久完成？’这又是一个感觉上像是转移话题的问题。‘很遗憾昨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。’你以为你自己是谁？别人需要你的遗憾吗？
文声晚想得焦头烂额，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情之后，就连平日里最简单的问候也说不出口了。
算了不管了。文声晚不想就在这里止步不前，所以干脆凭着下意识地问道。
“昨天晚上……”
胡音帘画笔一颤。
“……的那件事情，是在多久之前开始的？”文声晚小声问道。
“我没有义务告诉你。”胡音帘说道，声音很虚弱。
“昨天我在床底下看到了一切，我有责任……”
“你有什么责任？”胡音帘冷笑着打断了文声晚的话，“文声晚我问你你有什么责任？父亲的皮带没有一次打在你的背上，你有什么责任？”
“但是我看到了你在受难，却什么也没做。”文声晚低下头，胡音帘情绪波动很大，他不会选择与其正面冲突的，
“你什么也不需要做。如果你还在愧疚你没有帮助我的话，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，感谢你没有傻不拉几地突然做出些什么！”胡音帘把画笔放下，感情激烈并急促地说道，“你要说的只是这些的话，就请带上你自己廉价的同情心，滚出我的画室！”
空气寂静了几秒，画室里沸腾的空气逐渐安稳起来。
胡音帘耷拉下脑袋，虚弱地说道：“对不起，我没有控制住情绪，明明是我把你牵连进来的，但还对你说这种话。”
“没事。”文声晚走到胡音帘的背后，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，“刚才也是我太心急了。”
“文声晚，你到底是什么人啊？才接触我不到两周，就几乎得知了我藏在内心中的全部秘密……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去死啊？”胡音帘苦笑着说道。
“对不起，我并不是故意要调查你的。”文声晚也搬了个椅子，坐在胡音帘身旁，仰望女孩画中恬静的夜晚，“只是有些事情，你越努力掩饰，就越容易被发现。”
“哼，你偶尔还是有点哲学家的样子嘛……”胡音帘用柔软的粉拳轻轻地打了一下文声晚的左肋。
“我就权当你是在表扬我了。”文声晚耸肩。
两人沉默了，他们都需要时间来组织心中零碎的想法。
“所以，刚才的问题，你还准备回答吗？”文声晚最先开口问道。
“你为什么老是想打听别人的隐私呢？”胡音帘嗔怪地看了文声晚一眼，双手交叉放在裙子上，“好吧好吧，真是败给你了。我就给你说，仅仅给你一个人说啊，你可不许给别人告密哦。”
“我发誓。”文声晚沉重地说道。
他在很早之前就特别喜欢诺言这种神奇的东西。诺言虽然既没有实体，也没有多大的约束力，但是它却能变成一条透明的线连接芸芸众生，可以将人们之间的距离拉到天涯海角，也可以将人们之间的距离拉到触手可及。
“没必要这么郑重啦。”胡音帘微笑道，“我还是蛮信任你的。”
文声晚在心中发誓绝不辜负胡音帘的信任。
“我的妈妈是一个艺术家，她时常会教我画画。我还记得每一次我练习完基本功之后，她都会为我做小蛋糕，我也会说好吃，虽然味道确实很一般。而爸爸呢那个时候事业已经干得像模像样了，在工作时间之外，他经常带着一家人出去旅游。不管是西藏还是海南，甚至还带着我们出过几次国。那时候爸爸妈妈还挺恩爱的，我的绘画天赋也被母亲的朋友发现了，所以专门让艺术界里响当当的人物做我的老师。那段时间，整个世界都还是很美好的。”胡音帘脸上擒着笑容说道。
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文声晚的问题，反而说了一大堆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，不过文声晚清楚，女孩口中说的，曾是她所拥有的一切。而如今她如此坦白地对着自己说出来，分明表示她已经在自己面前揭下了全部面具了。
“但是，在两年半前，妈妈出轨了。爸爸的一个很好的朋友来家里作客，但是父亲不在。我透过门缝看着他们俩喝醉酒，歪歪扭扭地躺在了床上，互相火热地拥抱着对方，而且也开始脱衣服。你知道的，我那时候已经十四岁了，‘性’在我脑海里也不仅仅是概念了。我知道母亲的行为是错的，但是我不敢阻止她。两人像是疯了一般地想要与对方合为一体，发出一阵阵让我脸红的声音。但这个时候，爸爸回家了……呵呵，一切都完了。”胡音帘并没有形容太多关于父亲胡海回家之后的事，但文声晚能从胡音帘忧虑的双眼里初略地窥到那时候场面的疯狂。
“爸爸妈妈离婚了，我归爸爸抚养。爸爸义无反顾地带着我离开了家乡，来到了青川。他那时候成了一个工作狂人，我也深受打击，一直窝在家里画画。我们俩甚至在一周内也只说过最基础的问候语。然后爸爸不顾我的反对把我送进了青川私立中学。就当我以为生活逐步回归正轨的时候，剧变发生了。”
“有天晚上凌晨两点，我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。但是突然一阵强光照在我的脸上，我被惊醒了，刚要尖叫，一个毛巾塞进了我的嘴巴里，堵住了我所有的声音。那个人把我粗暴地从床上拖了下来，然后立即解开皮带对我的背部进行鞭打。我很害怕，我也很生气，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疼痛。我在心里诅咒身后的那个人无数遍，也在祈祷他快点放过我，我还不停地盼望着闻声赶过来的爸爸用他愤怒的拳头拯救我。”
“我心存希望，直到我彻底看清楚那个人的脸。”
胡音帘清冷地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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